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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经更迭,存废两难
那么,问题出在哪里,存废之争何以愈演愈烈?
镜头回到1994年。那年,历时5年修建的上海地铁1号线全线开通,全长48公里的内环线一期工程全线建成,高架、地铁等重大交通工程一个个竣工,让饱受了1980年代交通拥堵不堪的上海人尝到了通畅的甜头,1990年代中期,可用8个字来概括上海的交通状况——趋向通畅,有所超前。
那年是中国开放私人拥有私家车的第九个年头,1986年11月,上海第一辆“Z”字私人自备车牌照代码0001号诞生,被视为改革开放的一个里程碑,时人评说“这标志着私家车正式开创了新局面”。此门一开,小汽车走进寻常百姓家已是历史大势,城市交通势必面临一股巨大的冲击波。
于是,一个“对机动车进行总量控制”的制度应运而生,1994年新增客车额度拍卖首度实行,上海人俗称“牌照拍卖”——有底价、不公开拍卖的方式对私车牌照进行“市场化配置”。那时能买得起私车的人少之又少,1600多万人的大城市,每月拍卖数量不过几百辆,从1994年到1999年,总共拍卖私车额度才1.1万辆。
就在人们还买不起车的年代,这个制度被“地方保护主义”绑架了。1998年初,上海推出针对上汽出品的桑塔纳轿车的私牌拍卖,该牌照2万元起拍,只适用于沪产桑车(1998年底上海通用投产后也适用于别克),两年以后若车主淘汰桑车更换新车则该牌照不再受任何限制(这为日后黄牛大抄牌照价格大开方便之门)。而如果要购买非沪产车(包括国产车和进口车)则仍须10万起价竞拍。
显然,这是一个激励上海汽车产业发展的谋略,人们买沪产车比买其他车在牌照竞拍起点上,一下子省去8万元,如此做法,引起了其他地区和厂商的强烈不满。由于鄂产富康车吃亏,湖北省迅速制定了针对桑塔纳的报复措施,规定湖北省单位或个人买桑车须交纳7万元的“解困基金”。湖北方面表示,为了显示对上海的“诚意”,比上海少收1万。这场贸易战惊动全国。
时至入世前夜,上海市场都要向外国人开放了,对内封闭市场与大环境大相径庭,因此,2000年1月,上海自拆壁垒,“牌照拍卖”实行无底价拍卖,开放上海市场,适用于所有国产车,每月拍卖一次,当月最低中标价8800元,成为让利于民的“惠民政策”。不过,进口车仍不能享受“国民待遇”,进口车牌照另行拍卖,拍价在5万元上下。
可就在这一年,“牌照拍卖”制度再次背离“总量控制”的初衷,被执政者拿去刺激房地产业。是年,为拉动房地产销售,“车房组合销售”措施出台,购买内环线以外30万元以上的商品房一套,购私车牌照仅需5000元;如购买的是浦东指定楼盘中的商品房一套,同时所购轿车是沪产桑塔纳或别克,私车牌照免费赠送。地方保护主义余波荡漾,“牌照拍卖”制度形同虚设。
在促进上海汽车和房地产两大支柱产业的发展中,在推动上海GDP高速增长中,“牌照拍卖”制度功不可没,但一个公共政策沦为“逐利工具”,而不是保障公平公正的“守义工具”,执政者的价值取向令人错愕。好在“车房组合销售”很短命,当年10月就被叫停。
不过,2000年还有一段插曲,即所谓“公务车改革”,上海大众、上汽集团、宝钢等大单位的员工购买沪产车免费发放牌照。如此“改革”,激起了外地厂商的不满,无奈于翌年3月20日取消。不过,上汽、宝钢、机场等单位内部免费牌照仍继续发放了一段时间。
入世两年后,2003年3月,“牌照拍卖”制度再次被迫变革,上海宣布将国产车和进口车上牌额度合并拍卖,进口车开始享受“国民待遇”。在内外审视的大环境下,“牌照拍卖”制度不再被挪用,拍卖于是成为人们获得私车牌照的唯一途径。这时,上海的执政者再次高调鼓吹此一制度“总量控制”功用。
然而随后,却发生了一次高端争论。2004年,面对中国商务部部长助理黄海的公开质疑(违反新颁行的《道路交通安全法》),上海方面高调回应,抵制批评,被舆论认为这是地方与中央的较劲。尘埃落定,海归律师杨小欣撰写长文,从法律上否定了“牌照拍卖”制度的合法性。
尽管拿着“总量控制”做挡箭牌,在存废之争和合法性之争中姿态强硬,但上海政府面临的质疑和承受的压力一直在累积。
跑赢GDP,跑到尽头
2008年的拍卖新政是“现实的一种逼迫”。
这个现实,既不是存废之争,也不是合法性之争,而是“虚高的车牌拍卖价格”,在刚刚过去的2007年,拍卖价格迭创新高势如破竹,成为拍卖新政最直接的推动力。
2000年开放式拍卖后,拍价基本上呈现锯齿状上升趋势,特别是2003年3月国产车和进口车上牌额度合并拍卖后,年度均价从2003年的35338元涨到2007年的47815元,年均增幅约为7.9%。尤其是2007年,拍价一路“井喷”,5月,均价4.5万,11月,均价5.4万,12月,均价5.6万,被人们笑称“连拉了几个涨停板”。也就是说,去年最甚,一年间居然涨了24.7%,不仅跑赢CPI,而且跑赢了GDP,尾追31.4%的税收增长幅度。
从“国拍”公开的数据显示,从2002年1月至2007年12月,一共拍出382096个牌照,收入137亿多元,平均每年进账20多亿元。“到底是要钱还是控制机动车总量平衡?”上海市政协委员、民建上海市委调研部部长庄子群发出了这样的疑问。庄子群给上海两会上了提案。此外,还有不少上海市政协委员、人大代表来“关心”这笔巨款。
庄子群说,去年上海市交通局为了答复其提案,派人与他沟通,答复说,政府要的是“控制总量”而不是钱。北京因为控制牌照量力度不够,首都变成了“首堵”,上海力图避免发生北京那样的悲剧。既如此,庄子群建议,改进拍卖方式,压低拍卖价格,让不同社会阶层、不同收入水平的人公平竞拍牌照。
一张在其他城市花几百元手续费就可以拿到的车牌,到了上海就身价倍增,曾被喻为“最贵的铁皮”。“价高者得”的“牌照拍卖”制度演变成为富人们的乐园,只能买得起经济型轿车的普通市民要么“望牌兴叹”,打消购车念头,要么被迫挂江浙牌照。据估算,2007年,上海新增乘用车中约有20%挂的是外地牌照。
于是,又有一种质疑声出来了,人们认为“牌照拍卖”制度拍的是公民的购车权利——每个人都有买车开车上路的权利。事实上,这个制度设计的目标正是限制人们购者的权利。拍卖变相增加了汽车的购置成本,延缓了汽车进入家庭的时间。
这下又制造新麻烦了,据上海媒体报道,上汽集团及其合资企业,曾多次侧面向上海市政府表达过对牌照价格过高的不满,“高额的牌照费,已严重影响了上海汽车工业在本地的销售”。报道说,超过30%的上海大众车不上上海牌照。
整顿势在必行。如同政府整顿房价把矛头指向开发商一样,拍卖新政把矛头指向汽车经销商,理由是经销商通过发布“经销商指导价”,形成一种价格合谋,炒高了拍卖价格。但刘红告诉记者,她的前两辆车子都是委托经销商代理拍牌,但是“拍卖所得一律交给政府,他们拿不到钱,为何扮演抬高价格的角色?”不过,经上海物价部门专项调查,8家汽车经销商因为散布投标价格信息、哄抬价格被警告,其中3家被罚款。
此外,因为上海车牌额度是供不应求,且现有车牌额度管理规则存在额度转让的可行性,“黄牛”炒作(汽车经销商亦被归入“黄牛”)成了“拍价虚高”的一只推手。1月12日,新年第一拍后,就有拍到便宜车牌的人在网上叫卖,转让价格在4万以上。马超说,他的一个同事2.5万元拍到,表示2.9万元可以转让给他。“规则允许是最重要的!”马超说。
质疑拍卖新政之余,这位理科出身的电信行业主管,分析数据,为记者分析“拍价虚高”的根源。从2003年到2007年,全国汽车产销量从439万辆增加到870万辆,约增加一倍,其中2007年增加24.3%。作为改革开放最前沿和国内经济最发达的地区,上海的增速不会低于全国平均速度。但是,同期额度指标从53068个增加到77500个,增加幅度为46%,其中2007年增加19.2%。额度指标增长幅度低于同期车辆销售速度。
“粥少僧多,需求旺盛,即便不考虑物价上升因素,正常的商品也是会涨价的,不涨价,那还是市场经济吗?”马超说,拍卖制度是“价高者得”的游戏规则,必然将价格推至应有市场均衡价格。2007年股市经历了久违的“大牛市”,带动了汽车消费需求的旺盛,2007年牌照拍价“井喷”。
拍卖新政要压价,也让新年第一拍价格应声落地,背后其实是行政力量与市场力量的博弈,很难说是拍价的“理性回归”。已经有分析指出,只改变拍卖方式,而外部环境没有转变,同时拍卖的基本的格局没有变化:拍卖的标的——车牌没有变,竞买的对象——购车一族也没有变,“其结果依然是一样的”。具体而言,拍价可能会上演“先抑后扬”的路线图。
不过,据知情人透露,压低牌照拍价是为了逐步取消车牌拍卖这个“过渡办法”,稳步向收取城市拥挤费这个新治理城市拥堵模式过渡,舆论已经解读这是为水到渠成取消车牌拍卖铺路。上海市有关领导也提出了“放开购车,限制使用”的新管理理念。
(文中受访拍牌者皆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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